Sunday, October 09, 2011

我的蓝调 (My Blues)




那一天晚上, 先听了好几遍平克弗罗依德的comfortably numb 舒适的麻木, 那是周五晚上。第二天周六天空浅灰,海雾弥漫,象纽约的初冬天色。 那一天不想出门。只想接着听音乐。于是这个九月末的周末,我沉浸在Blues 的世界里。也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想要写点什么。因为这个周末,我真正的被乡村蓝调深深的无名的感动--虽然以前也喜欢, 佛找到了失落已久的东西,却发现它一直在心里的什么地方。也许写下这些文字,我会接近或找到这种感动的真正源头。

我不知道从平克弗罗依德到蓝调的必然联系,但我很快发现平克弗罗依德的名字正是两位北卡罗莱纳州山地蓝调乐手名字的组合,平克安德森(Pink Andersen)和弗罗依德康索尔(Floyd Council)。

知道自己喜欢蓝调还是在孟菲斯的时候,那时经常去比尔(Beale)街的布鲁斯酒吧听歌,看密西西比河浩浩流过,那是孤寂而单纯的日子。也是刚刚离开校园,真正开始在美国生活的日子,对未来不是很有把握,那种不安感也许在蓝调里找到了相似的东西, 蓝调不是快乐的曲子,但人们可以随着节奏跳舞。

我从来都更喜欢原音吉它,乡村蓝调对我来说是更本原,更质朴的音乐,我也喜欢华丽和丰润的爵士乐,喜欢小号手Miles Davis和萨克斯手JOHNCOLTRANE, 但蓝调更让我感动, 用三毛的话来说,就是有一种仍同感和近似于乡愁似的忧伤。

蓝调本原是说唱形式的,它的歌词几乎都是关于情伤和孤独,个人的苦痛, 娓娓道来,自言自语,又是近乎倾诉的。唱蓝调的人是默默地经历过伤痛和正在经历伤痛的人,那是很个人的音乐。也是自省的音乐,因为直面孤独,而不是醉酒当歌。

我那时 对于孟菲斯对布鲁斯的影响只有模糊的感念。知道BBKing出身于此。他和克拉普顿合作了专辑。阿木对克拉普顿的热爱让我早在北京已经喜欢上了天堂的眼泪,莱拉,今夜无比精彩。但那时我不知道蓝调对卡拉普顿的重大影响。九八年我们看了他在孟菲斯的金字塔的演出, 却不知克拉普顿是在朝圣,为他的众多蓝调前辈。那些在密西西比三角洲,背着吉它在乡村酒店以歌声和和弦赚取一杯威士忌的孤独乐手们。他们娱乐的听众是棉田里辛苦劳作的佃农,筑堤营地的劳工,公路酒店的廉价晚会参与者。

九七年曾经与阿木和孟菲斯的朋友一起开车由孟菲斯去新奥尔良。一路沿密西西比河下去直到入海口的那个有着法国风情的城市。但我当时丝毫没有意识到我们所开过的那条61号公路,尤其是在密西西比靠近阿肯色和孟菲斯一带,那周围的原野,乡村,就是蓝调的发源地。密西西比在那时,仿佛就是无尽的原野,单一而沉默,没有任何让我们停下来的理由。

如果我知道那里的61号和49号交会的十字路口被认为是蓝调之王罗伯特庄逊把灵魂卖给魔鬼以换取超凡的吉他技艺的地方,如果我知道所有我后来知道的故事,我一定会停下来,细细的在风中聆听, 看那里的不起眼的小镇,也许在小酒吧里坐下来,听一段蓝调, 遥想那些过往。



离开孟菲斯去纽约之后,阿木买了克拉普顿的CrossRoad专辑,介绍我听闪电霍普金斯和约翰,李胡克以及罗伯特庄逊。我喜欢他们。 在纽约时我也喜欢上了雷查尔斯,但他不是我认为典型的蓝调歌手。我的蓝调是吉他手。但那也仅是喜欢。纽约作为一个城市,有太多的内容,蓝调的忧郁和寂寞太遥远了, 也太沉重了。我转而去听歌剧,交响乐,看话剧,画展和摄影展。 文字, 电影而不是音乐再次占据了我主要的个人时间。

纽约有极富盛名的爵士乐酒吧,我有时会和朋友去听。但我最喜欢的一个听音乐的地方却是格林威治村的一个小布鲁斯吧。驻唱的黑人乐手几年如一,是气场很足的一个人,他的歌声厚重,但不忧伤。现在想来他应该是芝加哥电声布鲁斯那一类的传承。进门5美金,酒水另算,给歌手的小费放在传过来的一个小铅桶里。是非常低调的一个地方,但自在而舒服。记得吧台上方大红的帘幕,小小的舞台,可容30人左右的空间,往往挤满了人。后来去的芝加哥的一家蓝调酒吧也是这样的狭小和拥挤,非常适合蓝调的那种歌者和听者的亲密感和相对简单的乐队组合,如果有乐队的话。



大约是03年左右,看到一个PBS的电视预告,说大导演马丁斯科塞斯主导拍了一个讲蓝调的系列, 数个导演参与其事,介绍他们自己与蓝调的相识。09年圣诞节,我在下城百老汇街的中国书店看到了一本中文的蓝调百年之旅,发现这是斯科塞斯系列配书的中译本,由人民大学出版社翻译出版。朗朗书房的出品。选读了几段,翻译的很顺,就买下来了。

那个圣诞节我一口气把它读完,读到了一些我认识和不认识的名字,把Ipod里的蓝调专辑主要是闪电和克拉普顿重听了一遍。然后到YOUTUBE上听了MUDDYWATERS和HowlingWolf's的歌。芝加哥电声蓝调的两大代表人物。两人中我比较喜欢HowlingWOLF,也喜欢这个中文译名,霍林的狼。

然后我离开了纽约,搬到了旧金山, 她美丽但缺少巴黎,纽约那种在世界中心的气氛,和稠密人群才能产生的生活感。陌生的城市,稀疏的楼群, 远离多年的友人,和居住了11年的纽约可能让我感受到了很久都不需要去面对的寂寞和不安。然后就到了这个九月的周六。


我再次拿出蓝调百年之旅, 这一次我慢慢的读,然后到YOUTUBE上去找那些名字,听他们的歌,认识他们。 那些我以前不曾认识的名字查理帕顿(Charlie Patten),桑豪斯(Son House) ,蹦蹦跳詹姆斯(Skip James),大个子乔(Big Joe Williams),大个子比尔布伦齐(Big Bill Bronzy),铅肚皮(Leadbelly),密西西比约翰赫特(Mississippi John Hurt), 巴蒂盖伊(Buddy Guy), 以及曾经听过的那些名字。

不仅是歌声,现在我也了解了他们的故事以及他们的歌如何影响了我们这一带人最先喜爱的那些乐队,滚石,克拉普顿, 鲍勃迪伦,齐柏林飞艇和吉米亨德里克斯。而这些影响往往是由于一些完全是不经意的命运的安排,一段无意中被听到的转盘录音,一段歌词而让到南方采风的乐迷找到了那个淹没三十年的歌者,英伦入侵,却是因为他们唱着美国南方黑人歌手的蓝调。这是真实的历史,但更像是传奇。


就在刚过去的二零一一年八月, 乡村蓝调的最后一位出自密西西比三角洲的歌手去世了, 那是蜜糖男孩爱德华(Honey Boy David Edward),他活了九十六岁, 几乎见证了蓝调的百年历程。对于他,却不过是从密西西比的棉田, 到流浪在三角洲的街巷酒吧,弹琴为生,到芝加哥的俱乐部的一步步走过的人生。 他口述的自传讲述了这些故事。这本自传名为"这世界不欠我任何东西"。他也许不是最顶尖的大师,但他是我最喜欢的人之一,因为他心态乐观,直到老年仍有一张孩子气的脸,为人带点狡猾,却无害人之心,看他的自传,往往替他着急,在他脱困之后又替他庆幸。

他很小时就喜欢拨弄吉他。据说十三岁时,种植园的黑人佃农周六想要开舞会,烤鱼,喝玉米威士忌,但他们没有乐手。“我们该怎末办”。 他们正着急,有人说,那个蜜糖会弹吉他。于是他整晚弹着他所会的唯一一首歌,让大家跳舞。 他也喝了生平第一杯威士忌。虽然太阳升起时,他走回家里的小木屋时晕晕乎乎,但很开心。

蓝调百年史里从自传里节选了他最早跟着大乔威廉姆斯流浪的故事。大约是一九三三年,大乔到了爱德华一家所住的种植园。在那里的夜间酒店弹他的著名的九弦吉他。蜜糖男孩在他跟前转悠。 大乔让他稍微弹了几段,说:你弹得不错,我可以教你。然后他们一起回到蜜糖家。大乔弹了几段给蜜糖的父亲听。蜜糖的姐姐煮了只肥鸡给大乔吃。蜜糖的父亲说:天冷,田里不忙。蜜糖等春天回来好了。他们把他姐夫一把断了颈的吉他修好。这样他就跟大乔上路了。

这样他不仅学会了弹唱蓝调, 因为大乔是真正的高手之一,他更爱上了流浪乐手的生活。搭便车,扒货车,在杂货店前的廊檐下开始弹唱,人们渐渐围拢,听得高兴便把一分,五分的硬币透进他们放在地上的帽子。每到一个小镇,星期六下午的集市,是宣布自己到来的表演。弹奏时便会有小酒吧的老板或晚上开舞会和卖酒的私酒贩子跟他们预约晚上的表演,那才真是大显身手的机会,也会赚到更多的钱,喝到管够的威士忌。

一个让我非常喜欢的细节发生在他们在新奥尔良待了一阵之后。大乔开始喝酒,喝多了就想打架,小蜜糖爱德华只好溜走。 一个人上路,有点紧张。搭了个便车, 到了一个桥头。一些人在河上抓螃蟹。看到他背着吉他,就让他弹首曲子。他试着弹了起来,没有大乔的引领。那些人纷纷叫好,扔钱给他。他突然意识到,他不再需要大乔了。这个场景, 除了螃蟹,吉他的琴音,和河水, 是很好的组合,它还让我想起仿佛一个刚入江湖的小子,对自己的武功高低完全没有任何理解,突然发现自己也许真的很行,那一定是非常棒的感觉。

很多蓝调歌手都讲到所谓的切头(CuttingHead)的经历。每到一个小镇,一个乐手选定一个街角或店铺的游廊,开始唱蓝调,人群开始聚集。这时候如 果另一个乐手在不远处同样的开始表演,那这就是一场切头比赛,看谁面前聚集的人群多。这完全是真枪实干的较量, 一种不直接的打擂台。 吉他这时候真象一种兵器。而乐手就如同游侠。

蜜糖爱德华还是赌钱的高手,用灌水银的筛子,很多次山穷水尽的时候,都是靠高超的技艺赚羊牯的钱赢得车票钱或饭钱。音乐不是总能填饱肚子。但音乐确实带来了很多女人的爱,眼泪和自由。 漫游那些城市和村庄的自由,在不同的地方有时可以有不同的故事或身分的自由。

蓝调乐手其实是很江湖的一群人。孤独,游荡,靠一双手,一把吉他,心里的一些说不清的感受或者真实的疼痛,他们弹唱,随意发挥,可以有听众,有情人,有酒喝, 有自由。 听到火车汽笛的声音,他们就又可以上路了。蜜糖爱德华爱这种生活,所有那些三角洲蓝调的大师都爱着这种生活,只要他们能赚到一点点钱, 那末他们绝不会去摘棉花, 修堤坝。 因为唱歌,让人流泪,欢呼,觉得陷入爱情,是一件有魔力的事情。



桑豪斯(Son House) 一九八八年去世的时候, 布鲁斯报刊说,世界各地布鲁斯乐手排名均上升一位,因为那个最顶尖的人不在了。他是三十年代就凭着当时的录音和演出赢得名声的蓝调大师,与最早的巨星查理帕顿搭档。罗伯特庄逊, 霍林的狼,蜜糖爱德华都是听着他们的表演,羡慕的摸着他们的吉他,迷上蓝调的。桑豪斯最著名的曲子死亡书信蓝调,在YOUTUBE上找得到。他的蓝调不是最华丽的,却最铿锵有力,感人至深,。他有在教堂布道的背景,也曾因为自卫杀人坐牢。他的滑弦吉他技法无人可及。

二战前后,随着机械化,南方棉田不再有大量的工作。他与许多其它蓝调大师一样离开南方去北方,并远离音乐,开始打零工维持生计。他搬到了纽约州的罗切斯特,也就是我以后读商学院的城市。我毕业后去了孟菲斯。走的正是与桑豪斯相反的旅程。一九六三年几个蓝调歌迷也正是沿着这条路线从密西西比去罗切斯特,重新发掘了桑豪斯。而引发了所谓六十年代的民谣复兴。

Youtube上美国民谣音乐节1962 到69年的录相上(American Folk Blues Festival 1962-1969 Vol. 3),桑豪斯弹着吉他,穿着象征民谣的手编毛衣,唱死亡书信蓝调。毛衣一定是导演的注意。我更喜欢他扎着领结,穿着象星期天去教堂做礼拜的西装外套,露出朴实微笑的照片。桑豪斯在罗切斯特期间,无意中带过一个邻居的白人男孩学他的滑弦吉他,那个男孩后来成了一个吉他名手。这也完全是隐居的武林高手的风范。 我喜欢这样的故事,也叹息这样的高手沉寂于民间。

从芝加哥大显其名的霍林的狼在六十年代与桑豪斯在欧洲巡回表演时,及其崇拜霍林的滚石乐队曾经问他,这个你对他比毕恭毕敬的老人是谁?

他的一再被传唱的曲子,不要在意人们对你微笑(Don't You Mind People Grinning In your Face),他唱的时候只是击掌伴奏, 让我想到大巧不工这个词, 纯粹,完美。他是宗师。



密西西比约翰赫特(Mississippi John Hurt) 也许是我最喜欢的人之一。他的故乡是Avalon,密西西比, 离孟菲斯不远。在一九二八年, 他被请到纽约录音,他这样唱着:Avalon, 我的家乡,总在我心上,纽约是个好地方,但不是给我的。

三十五年后,一个澳大利亚歌迷听到这首歌,决定去Avalon,希望在那里至少了解到赫特的下落。在一个小土路的尽头,最简陋的所谓手枪式的棚屋里(子弹前门进,后门出, 长方形的房子,前后直通),他找到的是一个慢声细语,和蔼可亲的老农,那是赫特本人。他仍然生活在他的家乡,而且远离了音乐很久。但是一把吉他在手,那和弦流畅动听如一望无际的绿野。

那个寻访的歌迷说自己那一刻的心情仿佛考古者首次打开图坦卡门的宝藏。而这正是因为35年前的关于Avalon的那首歌。冥冥之中因缘前定。有些故事却有美好的结局。

赫特虽然也是密西西比三角洲流浪歌手出身,但他的蓝调更多民谣特色,富于北卡山地和东田纳西山地蓝调的元素, 而不是沉郁,激烈的三角洲蓝调。他九岁学会吉他,然后一边努力在棉田的工作,一边在乡村舞会演唱。他的生活很长时间都是简陋贫穷的,而且不像其它乐手那末充满酒精和爱情,或者在孟菲斯的红灯区夜夜不眠。他始终生活在乡间,务农, 弹唱,是一个简单的人。

他的宁静和悠然的态度,捎带羞涩但又自在的举止,和他娴熟动听的蓝调,为他在六十年代,生命最后的三年里赢得了众多校园和咖啡馆演出民谣的机会, 录制唱片的机会和听众们的心。他甚至登上了卡尔松的晚间节目,在黑人乐手尤其是布鲁斯乐手里非常罕见。他的人品让人觉得可亲, 热切,而且纯粹出于自然。

如今在他的出生地附近的乡间高速道路旁,树立着朴素的碑文, 上面刻着Avalon布鲁斯的歌词。我喜欢他唱的那首“你将独自走过这寂寞山谷(You got to walk that lonesome valley)”, 反复吟唱着,"没有人可以代替你,走过这寂寞山谷"。他独自走过了,始终微笑着。

我喜欢赫特。希望有一天去看Avalon和他树林边上简朴的墓地。


六十年代民谣复兴,一般认为标志是两个大师同时被从沉寂中发掘出来, 桑豪斯(SonHouse)和蹦蹦跳詹姆斯(SkipJames)。可见蹦蹦跳詹姆斯的重要, 他是蓝调历史中真正可以被称之为艺术家的两个乐手之一。另外一个就是三角洲蓝调之王罗伯特庄逊。

许多杰出的蓝调大师不太识字,约翰李胡克和马蒂沃特斯,他们是运用本能和天赋来表演的, 翻唱听来的歌曲或别人写的歌。蹦蹦跳詹姆斯写了三四十首蓝调,他出身于牧师家庭,受过良好教育。 他在三十年代的录音直接影响了罗伯特庄逊,所以他一直自视很高,有时会有些怀才不遇的愤懑,而被认为冷漠, 情绪化和不可接近。

在美国民谣音乐节在丹麦的演出录相里,桑豪斯和巴卡怀特都穿着手编毛衣,但坐在中间的詹姆斯是他一贯的黑色西装,白衬衣。他不喜欢所谓的民谣复兴,因为在他看来,他们的音乐一直都在。 我想他一定会拒绝穿的跟别人一样,以显示民谣的特色。他不是民谣,它是音乐的主流。是歌手的歌手。

他的歌声委婉,偏高音,有时不太容易听清歌词。他独创了一种吉他拨弦之法,自成一派。他让我想起京剧里的程派, 走的是不正统的偏锋。 但他的歌越听越有味道。 让你不知不觉中就上瘾。 德国导演文姆温德斯喜爱詹姆斯,他拍了蓝调系列里一个人的灵魂那一部,詹姆斯是他描绘的三个蓝调大师之一。科恩兄弟的喜剧片‘兄弟你在哪儿?“里面,那个黑人蓝调乐手唱的正是蹦蹦跳詹姆斯的坚难时日布鲁斯(Hard Time Killin' Floor Blues)。那是忧伤沉痛的歌,但又无比动听。 尤其是他加入的哼唱部分。

那一天我不舒服,躺在沙上上听蹦蹦跳的老歌。他有一首病榻布鲁斯, 体现詹姆斯自怜的心境(如果你拿石头, 可以打伤我的腿,可我要是死了你还是会想我。我漂洋过海,飘洋过海,找不到怜惜我的人)。让我惊艳的是他的那一首罗伦佐布鲁斯,唱得是他第二任妻子,“有着可口可乐瓶子般身材,走路摇曳,说话有些结巴,但如此可爱的罗伦佐”。那时还是他情人的女人,罗伦佐是密西西比约翰赫特的侄女。

年轻的詹姆斯非常英俊,他曾经步过道,也曾经在孟菲斯的妓院里弹钢琴,拉皮条,喜欢华服和一点挥霍, 身体不是很健康。他的音乐充满自省,但又自恋和自怜,也许是这些性格里的层次和矛盾,让他的歌词富于感染力,才有了伊利诺布鲁斯和魔鬼夺取我的女人如此截然不同的作品。

诗人都是情绪化的。詹姆斯是有诗人气质的布鲁斯乐手和创作者。他的歌被一再翻唱,比如被克拉普顿的奶油乐队翻唱的我很高兴。被罗伯特庄逊翻唱的22-20布鲁斯,是詹姆斯用钢琴弹唱的。每个人对他的歌都有不同的演绎。 好歌是这样,仿佛有灵魂,深不可及。




蓝调歌手是写不尽的。最著名的是罗伯特庄逊和十字路口(CROSSROAD)的故事。如果他没有在1938, 仅仅二十七岁就被妒忌的情敌毒死,他会在那一年就在卡纳基音乐厅演出。 如果他没有那些录音流传下来,我们完全不会知道这个蓝调之王,是私生子,孤僻,但热爱女人和威士忌。 他的唱片在九十年代卖出了一百万张。至今人们还会对网上流传的发现庄逊的吉他或照片激动不已。而他短短一生就是在充满贫穷和歧视的漫游当中努力获得一些爱情,一些掌声。 路有恶犬,穷追不舍( Hell hound on my trail)这首歌,记录了他的心境。他的 死亡证明书上说,没有医生--所以算是自然死亡。

他的早逝也许更造就了他的传奇, 因为后人对他的生与死都所知很少。但他的歌声和吉他,那些幽暗的但深邃的歌词,奠定了他行吟歌手之王的位置。一本叫做寻找罗伯特庄逊的书, 几部纪录片, 是世人对他的无法忘却的纪念。

无名的墓碑和死后的名声,给他的歌更增加了孤寂。听着他的录音,仿佛他还在密西西西比三角洲游荡, 永远是那个忧郁的看着前方的年轻人, 歌声高亢,手指修长,吉他的和弦听上去仿佛有俩个人在合奏。没有人敢唱他的某些歌,因为弹不出那些和弦。


巴蒂盖伊(Buddy Guy) 是年轻一代的蓝调吉他手,也被卡拉普顿认为是当世最棒的吉他手,曾经影响了吉米亨德里克斯。 五十年代,巴蒂从路易斯安那到达芝加哥的时候,也是蓝调百年史纪录下的一段故事。他带了两箱衣物,下了火车,甚莫人都不认识。饿了两天,都快哭出来了。然后有个人看到他背着吉他,就让他弹一段,说可以给他买杯酒。巴蒂更想吃三明治,但觉得喝酒也比饿肚子强。他尽力好好弹。那人把他带到一个酒吧,弹给那里的店主听。后者听完说,你有乐队吗,明天可以来演出。巴蒂说没有。我们会给你找一个乐队。第二天,巴蒂站在台上,发现观众席里有玛蒂沃特斯和其他名歌手。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路易斯安那了。

中年的巴蒂高大,英俊,而且时不时指出英伦入侵的白人歌手不过是翻唱黑人蓝调歌手的歌,但他们却被认为是原创。他终于可以直言不讳,因为他已经成功到可以不在乎了。巴蒂弹唱的蹦蹦跳詹姆斯的艰难时日布鲁斯,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蓝调和吉他。

直到现在,七十五岁的巴蒂仍然在各种布鲁斯音乐节演出。讲述他的故事。巴蒂的吉他是超前的。 他六十年代被埋没,一直作玛蒂沃特斯的吉他手,“让玛蒂听上去很棒,是我的目标”。那是因为一种知遇之恩, 但玛蒂本人有不喜欢别人与他竞争的习惯。

童年时的巴蒂有一次在摔碎的境片里看到自己的侧影,对妈妈说:妈,我长得很俊。她的妈妈说:不错,但那是很肤浅(SKIPDEEP)的。 巴蒂后来写了一首肤浅蓝调,讲述不要以貌取人,及所不欲,勿施于人。 尤其是在种族隔离的阴影下,这个主题当然不只是关于美感的争议。




我也非常喜欢约翰李胡克, -没有人不喜欢他。他也是来自密西西比,不识字,但聪明,有非常性感的声音。他的最著名的歌是怦怦怦(BOOM,BOOM, BOOM)。 他晚年住在旧金山。开了一家同名的音乐俱乐部。至今还在filmore 街上。他弹吉他,也吹口琴。 在电影布鲁斯兄弟当中,现场演出。我一直计划去那家俱乐部听歌。也算是对胡克的记念,虽然它早已换了主人。


蓝调的音乐传承源于西非,因为黑奴大多来自西非,而人们比较至今仍在西非流传的吟唱形式,有许多与蓝调接近的节奏。蓝调最早的记录是1900年左右。源自南方黑人棉田的劳作歌,和筑堤营的呐喊歌,监狱里的放风歌, 锁链歌(CHAINGANG),也是绝望境地里的一种嘶喊和发泄。

蓝调流行最早开始于二十年代,起初蓝调乐手很多是为那些走江湖卖药的商人在周末集市上表演。点唱机和留声机的流行造就了最早的蓝调名星, 唱片公司发现可以从卖所谓种族唱片里赚到钱。四十年代随着大量黑人迁往北方,芝加哥,底特律,纽约的酒吧开始有电声伴奏的蓝调演出,因为原声吉他无法覆盖城市的喧嚣。芝加哥电声蓝调极为繁盛, 但是摇滚乐,节奏蓝调逐渐取代了乡村蓝调。渐渐的黑人观众不再关注蓝调,因为让他们想起悲惨沉重的过去。

直到六十年代蓝调艺人在欧洲的演出,影响了一大批英国的乐队,他们翻唱蓝调老歌,邀请蓝调艺人同台演出。 才又让蓝调振兴。对英国和欧洲的歌迷来说,蓝调是很本源的音乐。 他们喜欢,就学着唱。对美国听众来说,蓝调总是让他们想起种族的分离和伤痛,带着一些很复杂的情绪。

在我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也想到中国的民乐。中国最让我觉得感动的是信天游,和西北民歌。那也是在面对无际的黄土高原和戈壁滩,寂寥的人们自然想要高歌。 我想王洛宾当年所作的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我希望在中国,那些民间艺人的歌声能被保存。如果象当年罗马克斯父子寻找乡村蓝调歌手一样去中国的西北,西南采风,一定是可以发现许多优秀民间艺人的。电影黄土地讲的正是这样一个故事,那个八路军战士就是搜集民歌的,很人性,也凸现了信天游的质朴动人。

我也想,为甚莫当代中国有些歌手非要搞摇滚,但自己拿把吉他,站在那里简单的唱一首非常好听的歌却做不到。后者其实更难。

蓝调的保存和记录,很多是因为国会图书馆拨专款让人去南方录音, 存档,以记录美国文化的重要部分。罗马克斯父子就是积极参与做这件事的。他们不仅去种植园,还去街头,酒吧和监狱,寻找蓝调艺人, 架设录音设备。另外就是因为有市场。很多唱片公司委托当地的小店主负责发掘当地的歌手。

民间的吟唱文化是记录和传承一个民族精神的重要部分。斯大林当年曾经下令屠杀乌克兰所有的行吟艺人,就是要彻底抹杀一个民族的记忆。所以保存这些艺人和歌手,是有意义的。希望有人还在做。我也希望有机会去亲自做这件事。

回来讲蓝调,听这些几十年前的录音,与这些歌手如此贴近,那仍是最真切的对音乐的体会。这里苦痛就是苦痛,没有华丽的交响,没有号角,这些是人声。 仿佛参与了一个人的生活。听到他们对
你说的故事。

每个人听蓝调,听到的可能都是自己的故事和心情。 找一个微微雨后的周末,放一盘蓝调唱片,你就知道每个人的心痛,都是一样的。

桑豪斯说,蓝调就是男女的那些伤心事。盖伊说,活着,就有蓝调。

下次讲口琴蓝调大师。小沃尔特,桑尼男孩威廉姆森。 蓝调百年史,我还在读。 说不完的故事。




2 comments:

Albatross said...

what a strong return! You should publish this somewhere.

NYE said...

Takes me a month to write this on and off while reading and listening a lot of Blues. Glad you like it. Feels good to be able to write a little again. It has been a while.